《蘭陵王番外篇-天女林氏》第二章
「林羽蘋!」
同樣的小路,同樣的場景再度上演。
羽蘋轉身,看著白甫達急沖沖地跑向她,心神飄到天色,估量著時間。
「羽蘋!妳這幾天怎麼回事?天天往村外跑?!」
她垂下眸,淡淡地看著他。
「外面這麼危險,妳是不要命了嗎?妳……妳可是村裡最重要的天女,怎麼可以不顧自己的安危?!」白甫達猛跺腳,怒氣衝天。
這幾天羽蘋天天出村,他看得出來,那張美麗的臉龐寫滿的興奮與企盼,雙頰也帶著微紅,星眸晶亮,怎麼看怎麼可疑,怎麼刺眼。
他好急,好焦躁,覺得有一股莫名奇妙的、難以抗衡的力量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只覺得他和羽蘋之間越來越疏遠,那種即將失去的挫折感緊緊地勒著他的心口。
「白甫達,你是不是干涉太多了?」接連幾天被白甫達追著問,羽蘋也漸漸失去耐性。「你既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娘,只是一個認識多年的朋友,問這麼多是不是有點過頭了?」
「只是……一個認識多年的朋友?!」白甫達傻了,震驚住了。他最不想聽到的,就是羽蘋親口證實,她不要他。
「成年禮快到了,妳……妳難道……沒有心儀的對象?我……我一直想要收到妳的襟帶啊!」
他一急,腦子不斷發熱,只剩下一片空白,什麼矜持啊害羞的都不見了,也不管那麼多三七二十一了!他不相信!不相信羽蘋竟然不懂他的心意,就這樣輕易地把他歸類成普通朋友!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表現得這麼明顯,她怎麼會沒有感覺?!
羽蘋一愣,立即冷下臉來。「我從來沒說過我的襟帶要給你!」
「但……」他但了老半天,說不出半句話來。
是啊,羽蘋從沒說過,也從未表示過她的襟帶要送誰……難道……難道……
倏地,一個讓他覺得很荒謬,而且很不可思議的想法竄入腦海。還來不及細細思索,聲音就不經大腦脫口而出:「祖制有云,村里的人若帶外人進村,必得拿自已的性命作擔保。萬一此人招來禍患,領他入村的村人必須血祭祖靈!」
羽蘋聞言呼吸一滯,她看著臉色蒼白的白甫達。
烏黝黝的瞳仁四射著情意、妒意與憤怒,這是他頭一次情緒如此張狂強烈,令羽蘋有點心驚。
一直以為他是個憨厚老實又有點害羞的男孩,想不到在那張陽光般耀眼的面容底下,竟然隱藏了這麼狂放的情緒。
她知道白甫達對她心存好感,也一直若有似無地暗示想娶她為妻的意思,但她自認自己拒絕得很適當,也從沒留下任何令他繼續妄執下去的舉動,怎偏偏……他就是死死咬定不肯放手!
「白山村的規矩,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寒著臉,聲調也漸漸冷下來。
「羽蘋,我……」
「羽蘋、甫達。」驀地,一道溫柔細軟的聲音響起,引得兩人雙雙回頭。
「娘。」
「神巫大人……」白甫達惶然地垂下頭。
來人正是羽蘋的娘親,現任的天女,村裡的神巫。眉若遠山,膚如凝脂,眸比燦星,唇不點而朱。她聲如鸝鳥,音調婉轉如絲綢,入手觸感溫涼而舒適;身姿款款如迎風搖曳的嬌柔花朵,卻隱隱有股威嚴,讓人只敢遠觀不敢有絲毫褻瀆之意。
「羽蘋,妳先去忙妳的,娘有話跟甫達說。」
羽蘋點點頭,看也不看白甫達一眼,就轉身離開。
「到我家來。」她頷首,語調溫和地說著。
白甫達不敢違背地垂著臉跟在她身後走。
「甫達,前陣子你娘曾來幫你問過姻緣,記得你娘怎麼跟你說嗎?」
白甫達抬頭從右後方看著神巫的側顏,見她彷若純屬閒聊的模樣,靜默一會兒後,聲音略乾地開口:「娘說……我和羽蘋無緣,要我另外找心儀姑娘……那怕是村外的姑娘也行,要我對羽蘋死心。」
她輕輕地笑了數聲,這才繼續道:「你的娘親也是用心良苦……但你不相信,是嗎?」
「不……不是,我從來沒有不相信您的占卜,只是……」只是這份感情已經這麼久了,他怎麼可能說放就放?怎麼甘心放手?
慈祥的眼神輕輕掃過那張為情所困的年輕臉龐,一想到這個孩子的命運,那和藹的眼神黯了黯,又恢復如常。
「記住這句話:『天命不可違。』」她道:「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不能接受,等時機一到你自然就會明白我的意思。」
「神巫,我……」
「甫達,羽蘋若是一般尋常女子,我相信讓她嫁給你一定會很幸福美滿的。但,羽蘋是下一任天女。歷代天女都有她的使命要去完成,哪怕此刻我們隱居在此不與外界接觸,也是因為我們的使命因素。」
白甫達只覺得心口好痛,神巫是在告訴他……他不夠格嗎?
老天爺怎麼可以這麼偏心?讓他愛上了羽蘋卻又不賜給他,為什麼?現在才來說天命不可違是不是太晚了?明明是他先遇上羽蘋,先愛上羽蘋的!
羽蘋是他的,他才不要讓給莫名其妙的人!
「我……我娘還有事要我去辦,神巫大人,這事……改天再說吧!」
說完,也不等神巫回答,扭頭就跑。
女子默默地看著他倉促跑開的身影,輕輕地嘆口氣。
人總是祈求著天意,卻又抗拒對自己不利的天意,不斷強求不屬於自己的命運……即使身為天女,她也曾那樣盡全力努力過、抗命過,迂迂迴迴了好大一圈,最終卻還是走在上天命定的路上……
為此,她曾在重重的挫折深淵中無法自拔,又怒又悔又恨自己身為天女,身負異能、未卜先知又如何?終究跳脫不開這個不間斷的輪迴……而眼看這輪迴又即將再度上演,她是極為痛心的。
只願……她唯一的寶貝女兒,能少受些苦……
* * * * *
羽蘋匆匆離開白山村,趕到楊君桓等人臨時居處時,已經是午後了。
遠遠就能看見楊君桓倚身在門柱旁等候的身影,她下意識地加快腳步。
這一路上,思緒千迴百轉,白甫達的一句話,徹底點醒她。
她喜歡上楊君桓了,她想將親手織好的襟帶,牢牢地繫在楊君桓的腰上。一想到那畫面,臉龐竟然開始微微發熱起來。
但白山村的祖制是個難以跨越的難題,一時之間還沒個主意。
楊君桓有可能放下一切,隨她入村嗎?這個念頭才一閃過,馬上被她否定。
不,他不會。
她喜歡上的男人,不是這種不負責任的人。幾日的相處,足夠她徹底觀察楊君桓是個什麼樣的男子。
他個性敦厚,待人處事寬嚴並濟,極得士兵們的敬重擁戴。就拿這次的怪症來說吧!主帥和其他副將都不當一回事,只有他暗自留心四處打探,連難得的休假都四處訪醫尋求治療之方。
在這樣的亂世中,能遇見這樣的男子,實屬罕見了。
打從十二歲起,娘親就任她出村遊歷,從初時的興奮,到近兩年來慢慢沉穩,開始思索娘親為何如此放任,以及自己究竟身負什麼樣的天命。
她參不透娘親的目的,就如同她的占卜術一樣,鬼打牆似地,總是占卜不出任何東西。
面對她的挫折與不解,娘親卻總是笑著摸摸她的頭,什麼也不說。
眼看著再十來步就可以到達楊君桓處,卻冷不防從旁竄出幾名大漢,讓她措手不及,與那幾人撞成一團。
她趕忙跳離這些漢子,心底警鐘大響,有點惱自己不靈光的占卜術,連這種事情都占卜不出來。
「混帳東西,走路不……」其中一人撫著自己被撞到的胸口怒斥,一見到羽蘋,頓時將嘴裡的話都吞了下去,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她的臉。
「哇!哪來這麼標緻的小姑娘,撞得爺好疼啊!還不快來幫爺揉一揉?」
羽蘋還沒開口,就聽得一個熟悉的嗓音冷冷地從前方不遠處傳來:
「在我面前光天化日下調戲良家婦女,是當這南汾州城沒王法了嗎?」
「赫!」
「楊副將!」
那幾名大漢回頭看到楊君桓冰冷鐵青的臉均是驚得一跳,立刻彎腰陪笑道:「這……小的只是開開玩笑,誰讓這丫頭走路不看路,真的是撞得我們肉疼啊!」
楊君桓眉一挑,「跟我到臨時軍舍來,這位姑娘正是我特別禮聘來的重要大夫,就讓大夫為諸位把把脈,有什麼傷痛馬上治,要是沒病沒痛的話……」
那幾名漢子又是一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來看去看了好一會兒後,竟異口同聲匆匆丟下「我們沒事!不打擾您了!」的話後,馬上往另外一個方向倉促離去。
「妳沒事吧?」他關切地低聲詢問。
「沒事……」她淺淺一笑,雙頰微酡。
楊君桓只覺得眼前一亮,被那燦爛羞澀的笑顏給震攝得說不出話來。
今日的羽蘋跟平時不太一樣。之前她微笑,總是生疏有禮,帶著淡淡的距離感……他原以為是與異性相處的緣故,但今日……她笑得如三月暖春,瞳眸彎彎如新月,顧盼之間流光盈盈,若有似無的情愫緩緩流入他心底,令他心臟狂跳如戰鼓,聲音大到他都害怕每個人都聽得見了。
羽蘋有些緊張的順了順耳邊的細髮,對楊君桓雙眸裡不掩飾的驚豔之色感到歡欣又忐忑,她本想垂下眼躲開他過於熾熱的注目,想想又覺得這不像自己平日的行為,便又抬起頭來迎向他的視線。
豈知,竟是楊君桓避開了她的視線,清了清喉嚨道:「羽蘋姑娘是在來的路上碰上危險了嗎?在下正想出門尋人呢!」
她注意到楊君桓的耳根子略略發紅。那窘迫的反應令她想笑,心底似釀了甜蜜,像是長了翅膀,輕快得似要飛上天了。
「出門前娘親交代了一些事情耽擱了。」壓抑不住的笑意在她臉上綻開了耀眼如日陽的春華,「今日大夥兒的狀況如何?」
「除了一兩個還昏睡不醒之外,其他大有起色。」
她偕同楊君桓一同進入臨時軍舍,她先看了看昏睡中二人的狀況,又檢查了其他數人的脈息與氣色,才正要舉筆寫下藥方時,一聲「太守駕到」令她面色冷了下來。
她垂著臉,與楊君桓一同向身著官服的太守行禮。
「太守怎麼有空來這?請到前廳用茶。」楊君桓上前一步,有意無意地遮住羽蘋,淺笑打揖問道。
這太守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是有什麼居心?
羽蘋和楊君桓內心都有這個疑問。
「我聽聞軍營有士兵染上怪症,難得今日得空,所以過來看看是什麼怪症讓軍醫束手無策,得進城來找城內的大夫醫治。」
「大夫目前也說不出是得了什麼樣的病,但幸好不會傳染,也只有屋內這幾位兄弟得病,想來應該是他們的飲食或是巡營時沾到什麼不潔之物,才會臥床不起。」
「聽說是位女大夫?想必就是將軍身後這位了?」
「她只是大夫的助手,還在見習中呢!」
不知為何,楊君桓直覺這麼回答。
這答案令他思緒頓了頓,偷偷看著一旁的羽蘋,卻接收到她感激的笑顏。
那稚氣未脫的臉龐令他心底忍不住一凜。
她一身絕佳的醫術與穩重的處事態度,讓他老是忘了眼前只是一名妙齡少女。
她不愛與人多接觸,卻又有慈善心腸願意助人,這是一位奇妙又矛盾的女孩兒家。
「那大夫可在?本官從未聽聞城內有如此醫術精良的女大夫,可否引薦一下?」
「大夫出城採藥去了,預計要後日傍晚才會回呢!」
「那本官來得真不巧,竟是錯過了。」太守微微蹙眉,眉宇之間頗有焦慮之色,令楊君桓更是疑惑。
「大人……有事要找大夫?」
太守沉默片刻,「實不相瞞……數日前我的夫人在逛花園時,被毒蛇咬了一口,當下雖已救回一命,可是這兩天老喊頭疼疲累……」
太守的話還沒說完,羽蘋已經衝上前:「快帶我去見夫人!」
太守嚇了一大跳,「這……」
「快!遲了夫人的命就沒了!」羽蘋難得一見的焦急,猛跺腳。
「好、好……」
一聽見妻子性命垂危,這下什麼主意也沒了,連忙帶著羽蘋搭上馬車,楊君桓見狀,忙從馬廄中牽出愛馬跟上。
一行人趕到太守的私宅,才一入門,就有一臉焦急的奴僕上前報告:
「大人、大人!夫人不好了!一直昏迷不醒,大夫說是沒救了……」
「胡說!剛剛出門時還好好的,怎麼現在就跟我說沒救了?!」太守陷入慌亂,一股腦兒地往後院衝。
楊君桓與羽蘋立即跟上。
太守夫人的房間早已內內外外亂成一團。太守比他們早到,抱著出氣多入氣少的妻子哀鳴不已,羽蘋唇一抿,上前抓著太守夫人的手把脈。
一旁惶恐性命不保的大夫見狀,忙上前在她耳邊低語:「姑娘不必……」
「給我銀針!」她冷冷地斜眼看了大夫一眼,清楚地道。
大夫一愣,下意識地拿出自己的銀針包,隨手取出一根迅速過火之後交到她手上。
等交出去後,他看著自己的雙手,有些茫然:他做了什麼?
只見她毫不猶豫地下針,然後又伸手:「再來!」
「姑娘……」太守不安地開口。
「閉嘴,退開!別吵我!再來!」
楊君桓看著在場所有人都僵成一片,原本負責看診的大夫一臉茫然地成為她的助手,還無法意會過來現在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他的心情頓時複雜起來。
不可否認,這林羽蘋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光是一個眼神,一個口令,就能讓人在瞬間服從她的指示,這絕非常人能及之事。
她到底是誰?
「啊……」一聲低呼拉回楊君桓飄移的思緒,只見大夫一臉驚詫,而羽蘋卻渾然未覺地下針,他定睛一看,原來是羽蘋竟然隔著衣物就將銀針扎進穴道內,難怪會有人訝異低喊。
柳大夫也是一臉驚詫困惑的模樣,彷彿從未有人這般做過。
他忍不住將視線定在羽蘋此刻心無旁鶩專注的側顏,即使她的髮絲因為奔跑而有些零落散亂,仍不減損半分美貌,甚至還讓人有些望而生畏,宛如是天生的王族。
針灸完畢,她這才抬起頭來道:「我需要乾淨的匕首、一個空水盆、一個熱水盆及汗巾數條,還有紙筆墨。」
僕從們這時才像是醒了過來一般,愣了下後看往太守,得到主子的許可之後立刻俐落地去準備。
不一會兒,羽蘋吩咐的東西很快備齊並送上來,她先取過紙筆後道:「先按照這個方子去配三帖藥,回來後立刻熬一劑溫著,夫人醒來後要立即喝的。」
一名僕從立即領命,從她手裡接過藥單後立即離開。
「這邊留下我和兩名婢女即可,請大家先出去。」
楊君桓和大夫、太守等人退到外廳,僕人端了茶上來讓主子們使用,楊君桓好整以暇地坐下品茗,而大夫則被太守抓著問東問西,都是關於妻子能否活下來的問題。而可憐的老大夫被問得毫無招架之力,什麼也答不出來,臉色慘白慘白。
「大人,您且先安心坐下吧!等林姑娘出來後再向她詢問也不遲。」他見老大夫受驚到快要不行了,趕忙出聲阻止太守。
「楊將軍……這姑娘……可信嗎?」太守露出看見救星的眼神,改巴著他問。
他想笑,但若笑出來恐怕會被太守斥責,因此硬是忍住笑,擺出一副淡然的神情道:「您別看林姑娘年紀小,一身醫術可是盡得師父真傳,末將相信林姑娘的醫術。」
太守見得不到令人安心的答案,又心繫生死未卜的妻子,只好在廳內不停來回踱步,還不時往內室的方向探望,明知什麼都看不到,他還是忍不住想這麼做。
不到半炷香時間,一名婢女捧著水盆,臉色蒼白地走出來。
「小月!夫人怎麼了!」太守一看見水盆內之物,嚇得瞪大雙眼,衝上前問。
楊君桓起身一探,只見水盆內呈滿黑與紅混濁之水,隔著幾步的距離都能聞到那水正發出令人作噁的腥臭味。
「姑娘說大人您可以進去了,奴婢……先去倒掉這盆……」被喚作小月的婢女不知道是被太守嚇到,還是因水味太難聞而抖著嗓音回道。
饒他在戰場上腥風血雨,早已習慣血臭屍臭,也對這味道感到胃部有點不能適應。
太守聞言立即放開婢女往內室衝去,楊君桓與老大夫互視一眼,也分別跟上前。
內室裡顯然已經被整理過,另一名婢女正在收拾染血的布條,而銀針與匕首均已被妥貼收好放在桌案上,太守夫人安靜地躺在炕上,靜靜地沉睡著。雖然仍是一臉蒼白,但均勻的呼息,證明她還好好地活著。
而羽蘋正側坐在炕沿上,一臉嚴肅地把著脈。看到太守進來,她鬆開手起身。
「夫人已經暫時沒事了。」她肅容歛身行禮,不等太守問便主動道:「夫人是被赤虎蛇所咬傷,光是切開傷口取出毒血還不夠,還必須以銀針封住全身大穴,觀察傷口是否有瘀腫再出血現象。若無,則代表毒已清;若有,就代表餘毒未清。餘毒未清者會因體質不同,約一至三日後出現頭疼、暈眩、全身酸疼等症狀,若不及時治療,一日內毒素蔓延全身,必死無疑。」
太守愣了愣:「妳怎麼知道是什麼蛇咬傷?」
「赤虎蛇在這一帶是常見的毒蛇,這段時期正是牠們出沒最頻繁的時刻,我一聽到夫人的症狀,自然就聯想到是被赤虎蛇所傷。」
「那我夫人現在……」
「夫人再過片刻會醒轉,醒後立即喝下剛才吩咐預先熬好的湯藥,一炷香後,若傷口未見黑血流出,那時可以確信夫人脫離險境。三帖藥後,確實沒黑血的話,就代表夫人安然無恙,我再依夫人的體質配藥調養,半個月後定然能痊癒。」
「姑娘的醫術真是高明啊!老夫佩服!」老大夫露出鬆口氣的神情,笑呵呵地道。
「若不是前幾日陪著師父救過相同的傷患,我哪有辦法馬上判斷出是赤虎蛇呢!」羽蘋不卑不亢地答道。
「原來如此,但能如此迅速學以致用,已經是相當難得的天分了,柳大夫,本官說得是不是?」太守懸著的心終於能放下一半來,心安了,語氣也輕鬆起來。
「大人說得極是。」柳大夫自覺在鬼門關前走一遭回來,也安心下來。
整個南汾州城的人都知道太守寵妻,百般呵護,萬千寵愛。此番遭蛇咬傷已經讓太守暴怒,打殘了當時陪侍在側的僕從們,要是救不活夫人,只怕他自己性命難保啊!
幸好他聽到傳言,讓太守去臨時軍舍請人,雖然本意是想找個替死鬼的……
「大人,師父還有事情交代民女去辦,不知道是否可請柳大夫留下照顧夫人?」
「可是……」
「大人放心,明日我會再過來探視夫人病情,且柳大夫行醫經驗定比我豐富,又已知曉毒性來源,有什麼狀況定能妥善處理好的,再說民女學醫不久,尚未成氣候,還請大人體諒。」
「也好吧……」太守想想也是,「那就有勞柳大夫了……」
柳大夫臉一黑,不會吧……他心裡發苦,卻不得不咬牙接下:「自當盡力而為。」
「另外,我師父性子陰晴不定,她漂泊習慣,待人也冷淡,此次會答應楊副將所請純屬對怪症的好奇,今日之事還請太守大人與柳大夫不要張揚。」
「懸壺濟世、救助因病受苦的人不是醫者的本分嗎?」
羽蘋露出一抹無奈的苦笑,眼神輕輕地掠過楊君桓:「師父鑽研醫術成癡,不是她想挑戰的疑難雜症不治,任性得很呢!」
「姑娘真是說到我心坎裡去了,末將當初也是百般懇求才讓大夫暫留數日幫我軍中的兄弟們看診呢!」楊君桓看出羽蘋的心思,也在一旁幫腔。
「那好吧,本官不說出去就是,也會交代府內的僕人切勿張揚。」
「老夫也答應姑娘的請求。」
「多謝大人、柳大夫。」
接著羽蘋又針對解毒及療養事宜與柳大夫討論了一會兒,正逢太守夫人醒轉,眾人又是問候又是餵服湯藥忙亂一陣,羽蘋見太守夫人氣色尚佳,服藥後也未出現不適症狀,這才放心和楊君桓向太守等人告辭離去。
踏出太守私宅,天空已經染上鮮亮的琥珀色,入目所及之處均染上一層橘。不遠處幾家屋舍已經升起裊裊炊煙,路上可見行人返家的光景、店家收拾東西的忙碌身影。
明明是見慣的日常景象,不知怎地,讓羽蘋有種妖異之感。彷彿隔著一層紗,看著另外一個世界。而那天天得見、樣貌日日不同卻總讓人覺得壯觀美麗的落日,今日看起來分外妖冶,豔麗得彷彿如血般赤紅。
羽蘋的心中沒來由地一震。
她瞇眸看著那妖異的橘紅,總覺得有什麼東西開始在身體裡蠢蠢欲動起來。
尚還來不及理清,身旁已傳來:「時間過得這樣快,竟然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傍晚……她停頓一下後突然大驚,「慘了!竟然是這時刻了!」
「我的馬就在旁邊,我騎馬送姑娘出城吧!」楊君桓低聲道。
她苦笑,「不必了,看天色,只怕城門已關。」
她頭一回出門未歸,爹娘肯定急壞了。
楊君桓從門房那兒接過韁繩,牽著馬與她並肩走著,「認識這麼些天,我都還不知道妳住哪兒呢!」
「我家啊……對了,剛剛謝謝你幫我說話。」
「我是見妳似乎不喜與人來往,所以才擅自撒了個謊,沒想到還真被我矇對了。」楊君桓敏感地察覺她並不想講自己家裡的事,因此也不追問。
「現在局面這麼混亂,越不顯眼越好,才能平安度過一生。」她一臉認真地道。
楊君桓看了她一眼,「妳還這麼小,竟然有這種隱世的觀念,真令我驚訝。」
「我娘曾說過,這北魏啊,還要亂很久很久,我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老百姓們想在這亂世明哲保身,保護自己深愛的人,當然要找塊淨土躲起來。」
楊君桓思索一下後道:「這世界,總要有人挺身而出做點什麼,不然只會更亂,不會更好,更別說尋一小塊淨土過活了。」
「你說得沒錯,我只是個自私的人,只想保全自己和自己所愛的人,其餘的我管不著,也不想管。」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而且這應該由男人說吧?怎麼是妳這樣一個小姑娘。」他忍不住輕笑。
羽蘋微微地揚起下巴:「只怕這天下,也只有我敢這麼說吧!我可是說得出做得到的喔!而且我已經不小了,下個月就是我的成年禮呢!」
「妳的成年禮?」楊君桓愣了下,「妳已經許人了?」
「還沒……」一提到這事,一股熱氣就衝到她雙頰上。幸好天邊一片橘紅,讓他看不出來她臉上的紅:「我……還沒想好下一步要怎麼做……」
「……妳有心上人了?」楊君桓注意到她聲音的異樣,當下只覺得心頭堵堵的,刺刺的。
難怪她今天笑得那樣燦爛……那是充滿情意的笑容啊……原以為她對他有好感,可是想不到,這樣的笑容竟然不屬於他的。
不屬於他……
他強壓下心中酸澀,「軍舍那邊還有一間空房,羽蘋姑娘今晚就暫且委屈一夜吧!」
「大人的軍隊,會在這兒駐紮多久?」羽蘋靜默數秒,語氣試探地問。
「原本預計是待三個月,但眼看時間快到了,將軍又沒下指示……誰知道呢……」被羽蘋這麼一問,楊君桓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國內高歡和宇文泰兩方梟雄互鬥,皇帝之位形同虛設,分裂已成定局,將軍隊駐紮在此恐怕也是因為不知道該依附哪一方吧。而且離此城往西約二十里的吐谷渾虎視眈眈,似有侵犯邊境的舉動,內憂外患齊來,萬一大軍遷移,吐谷渾舉兵闖入,依南汾州城的軍力只怕撐不了半日便會兵敗城亡,此處雖離宇文泰駐守的雍州尚有數百里遠,卻是一個重要關卡,若讓城破,不管是高歡還是宇文泰都會對將軍心懷怨恨,真真是難為。
楊君桓猜將軍打的主意應該是國內局勢未明,乾脆守在這裡鎮壓吐谷渾,靜觀其變吧?
「永熙三年七月二十八……」身旁的羽蘋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來。
「永熙三年七月二十八?妳的成年禮之日嗎?」
羽蘋搖搖頭,「在六月二十六日。」
「永熙三年……不就是今年嗎?那七月二十八日怎麼了?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辦嗎?」
「我也不清楚,只是突然冒出這個念頭來……」她笑了笑,「我們趕緊回去吧,下午匆匆出門,你的兄弟們恐怕正擔心著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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