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玫的異想

《殘海輓歌》第一章第二回（下）

　　因為事件接連發生的關係，在海水中出沒的人頭接連嚇壞不少遊客，那個男人臭著臉，叫後面的人聯絡警察。

　　佳欣到這時候才注意到男人的長相。

　　男子的臉型端正，約莫四十出頭的年紀。臉上戴著無框的眼鏡，看起來斯文乾淨，烏溜的短髮梳得整齊發亮。

　　她知道他是誰，應該說常來這裡的人都認識他——海水浴場的第五代負責人，顏維國。

　　此刻顏維國正焦躁不安地等待警察們的到來。

　　而通報警察後的這段期間，受害者陸陸續續增加。為了安全起見，顏維國命人廣播，通知所有的遊客上岸。

　　別說是他，連聽聞風聲的遊客們都惶惶不安地等待著，還帶點看八卦的心態遠遠地觀望著。

　　海灘上擠滿了人。若是以往，定是遊玩的熱鬧景象，但現在則不是那麼一回事。

　　太陽高掛在空中，讓他已是滿身的汗，海風送來迎面熱氣，他卻感到透體冰涼。

　　目擊者們瑟縮地聚集在一起，他們沒有交談，只是沉默地看著海。

　　雙雙已經清醒過來，她拒絕在充滿冷氣的緊急醫療中心休息，堅持坐在陽光底下，和兩個好友緊緊依偎著。

　　警察們很快地就趕到，但是這段空等的時間對受害者們來說，漫長得宛如一世紀之久。

　　帶隊的警官姓劉，劉昭龍。今年四十一歲，體型高壯，留著三分頭，目光銳利。

　　了解發生的事件內容之後，劉昭龍立刻派人通知打撈隊伍前來，並跟顏維國討了一個房間當臨時問訊室，其他的警察則開始拉起警戒線和管理現場秩序。

　　她們三個是一起被叫進去接受問訊的。

　　負責問訊的警官姓林，林俊英。

　　佳欣認識他是因為前幾年他娶她的表姐為妻，目前有兩個小孩，聽說現在懷第三胎，預計明年春天出生。

　　至於負責筆錄的鄭警官她就不太認得。承祐村雖然不大，但她還做不到像爸媽那樣可以把所有的村人的家譜都如數家珍地說出來。

　　鄭警官登記好三人的資料後，林俊英開始發問，他要求三人將當時的情況重新描述。

　　三人雖然不是很想去回憶那段令人驚恐的時刻，但還是勉強地說完。

　　敘述中，林俊英有插話提出幾個問題，她們都忍著恐懼仔細回想後回答。

　　膽小的雙雙更是臉色慘白如紙，她緊緊貼著以惠，呼吸急促，看起來就像快要暈倒的樣子。

　　「來，看看筆錄內容有沒有錯，沒錯的話在這邊簽名。」迅速地看過鄭警官寫好的紀錄後，林俊英把紙推到三人面前道。

　　等她們都簽完名並押上手印之後，他又道：「好了，可以回家去了，記得去龍女廟請神女收驚。」

　　三人忙亂地點頭。一聽到龍女，她們反而有股安心的感覺在胸臆間蔓延開來，溫暖發冷的身體。

　　「等等我們就去。」以惠迫不及待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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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去龍女廟，從海水浴場的出口搭公車往右走，約莫兩站的距離就到了。

　　龍女廟位於村子裡的地勢最高處，同時也是能將大海一覽無遺的最佳景點。

　　雕刻精美的牌樓柱子上盤旋著栩栩如生的龍群，從牌樓往主殿的路是一條用白色碎石鋪成的通路。通路長一百公尺，寬三十公尺。筆直寬敞的通路兩旁是長方形的花圃，長一百公尺寬三十公尺，和通路的大小一致。

　　在四季皆有花朵綻放的花圃中央，各有三個小型的噴水池，每個水池中間皆有一個蓮花形狀的水盆，水盆中間有雙龍搶珠的雕刻，水柱會從珠子噴灑出來。

　　再往前，有段不短的階梯。階梯兩旁的白色欄杆各有八個仙女造型的塑像，她們手中捧著花籃，臉上的表情莊嚴而肅穆。

　　樓梯的頂端是古式的木頭建築，據說是清朝時期的設計。

　　正殿的中間擺放著龍女的白瓷塑像，白色的石頭散發瓷器特有的潤滑光澤。龍女像端坐在蓮座上，左手捻著蓮花指靠在左邊胸口，右手也是相同姿勢放在右腳膝蓋上。

　　白皙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雙眼炯炯有神地看著入門的信徒。神桌上擺滿鮮花與貢品，空氣中飄著檀香的味道，來自龍女像兩旁的香爐。

　　這裡不像其他的廟宇需要持香拜拜燒金紙，而是燃著檀香，讓味道飄滿整個室內，所以在此看不見被香火燻黑的屋頂，維持著廟宇興建時的原樣。

　　正殿左右各有一條長長的九曲回廊，迴廊的頂端是是神女們辦事或信徒問事的地方。裡頭的擺設也是古色古香，木頭的香味混合著檀香，簡單的房間看來端莊雅麗。

　　正殿之後，是信徒們無法隨意進入的聖地。歷代替龍女工作的神女都居住在聖地裡頭，不管是學習還是用餐，都在這方天地內。

　　龍女廟是這個小村莊最鼎盛的大廟，不但幫人消災解厄，還有求卜問事。幾乎是百分百的應驗。自從開始信仰龍女之後，靠海維生的承祐村不但戶戶漁獲量增加，就連海難的次數也降低。所以後來有人開始轉行，不再當漁夫。

　　佳欣三人在海水浴場附設的淋浴間做過簡單的梳洗，並享用午餐後，一起搭上公車到龍女廟去。

　　平常的時候，非假日的龍女廟有點冷清。但是這天似乎有點反常，一長串的信徒在排隊等著面見神女。幾乎一半以上的人頭髮都有點微濕……啊，剛才在海水浴場的人都過來了。

　　說得也是，碰到那種事情誰都想來去去霉氣。

　　「喔！以惠，妳們也來啦！」對街鄰居的王媽媽熱情地招呼著。她剛剛帶著孩子去玩，卻剛巧聽到海裡發現人頭的事情，心裡怎麼想怎麼都不舒服，所以來龍女廟求平安。

　　「對啊，筆錄做完了，佳欣的表姊夫說我們最好來收個驚。」以惠親切地回應。

　　「不來怎麼可以！雙雙這孩子膽子最小，不給龍女看一看不行啦！」王媽媽一臉擔心地看著雙雙。「看看妳，臉色好蒼白。」

　　「王媽媽別擔心啦！」雙雙露出安撫的笑容，「給龍女看過就沒事了。」

　　「今天好像是白荻神女喔！壓驚去邪她最厲害了！」旁邊的人答腔，以惠認出那是市場賣菜的李阿姨。

　　龍女廟有五位神女專門傳達龍女的旨意，她們在擔任神女之後都必須捨棄原來的名字，由龍女賜名，以白為姓。

　　這一代的神女喚作白荻、白雲、白蝶、白泉、白華。神女們都來自村裡的劉、錢、顏、李、宋五姓家族，所以這五姓家族又被尊為巫女世家。

　　神女們平時用輪值的方式替村民服務，唯有祭典的時候才有機會看到她們一齊出現。

　　和周圍的叔叔伯伯嬸嬸阿姨聊著聊著，很快就輪到她們三個了。

　　「聽說妳們發現人頭？」白荻神女手上捻著線香，神情淡然地看著她們。

　　在佳欣的記憶之中，神女們通常都沒有什麼表情。

　　就好像眼前的白荻一樣，穿著白色的衣服，平板的表情不露喜怒哀樂，一雙黑眸朦朧水潤，望著那對眼睛的時候，看不出來視線的焦距凝在何處。

　　「嗯……」提起剛剛發生的事情，以惠光是回想那瞬間，都會忍不住打從心底發冷。

　　佳欣則忍著不去看腳踝，明明知道自己現在在陸地上很安全，卻還是怕低頭會看見不想看到的東西。

　　雙雙則是刷白了臉，全身抖個不停。

　　神女的視線緩緩地掃過三人的臉，「看樣子妳們都嚇壞了，別擔心，亡魂並沒有跟著妳們。」

　　聽到神女這麼說，三人稍稍寬了心。

　　「不過我還是幫妳們作個安魂的儀式，這樣才不容易作惡夢。」白荻仍是維持著淡然的神情，「把頭垂下來，閉上眼睛。」

　　她們聽話地垂下頭，閉上雙眼。

　　白荻吟唱起美妙的歌曲，天籟般的嗓音溫柔地，帶點海水般的黏膩，輕輕地撫過她們的頸背，溫熱的氣息讓她們都放鬆下來，幾乎忘了海灘邊發生的事情。

　　是的，幾乎。